野 火 春 风 斗 龙 城
刘 明 文
1927年的春天来得早,惊蛰未到,春雷提前响,春雨绵绵下,桃花李花开。从2月到3月初,古城柳州喜气洋洋,春意盎然。由中共柳州支部领导的,以国民党柳庆党务整理处和国民党马平县党部农民部名义组成的农民运动工作队,相继在郊区成立了雅儒乡、黄村乡、北关外乡等6个农民协会。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队队的农民协会会员,举着犁头红旗,吹起军号,打着锣鼓,喊着口号在城里游行,庆祝农民协会成立。
几千年受尽封建压迫剥削的农民,如今有了组织,自己管理乡政,维护治安,限制团总和地主的势力,农民高兴,反动的官僚和地主豪绅却恨得要命。那时候,柳州叫做马平县,城区很小,高大的城墙把柳江北岸的城区紧紧围住。城里的街道狭小,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晨开夜闭,两万多居民就生活在不到三个平方公里的城里。最恼恨农民成立农会的,除了各乡的地主豪绅外,就算马平县公安局局长张光益最“麻疯”出脸了。此人在桂系老军阀陆荣廷手下当过营长,长得獐头鼠目,一向与地主豪绅称兄道弟,共穿一条裤子,欺压老百姓。往时,他带警兵到乡下办案,威风凛凛,凶神恶煞,穷人见了像躲避毒蛇,富人见了打躬作揖、杀鸡摆酒招待。如今,农会自己维护农村治安,根本不买他的帐了。“哼,你们搞初一,老子有十五!看看鸡蛋碰得过石头么?”一天,张光益和局里的蒋师爷商量对策,决心要和农协会比个软硬。蒋师爷是清朝的秀才,虽然到了民国时期,依然是瓜皮小帽长衫马褂打扮,老花镜罩着老鼠眼,红铜水烟袋不离手。他还是个老讼棍,你只要有银子给他,是非可以颠倒,黑白随便混淆。“局座,乡村刁民字不识斗,肚里墨水不够两滴,要惩治他们,有何难哉。我等略施小计,包管他们服服贴贴。”蒋师爷凑近局长耳朵,如此这般讲了一番,乐得张光益拍着大腿连声叫:“妙哉!妙哉!”
第二天,柳州四个城门贴着马平县公安局布告,说什么为了维护县城治安,整顿市场秩序,严禁无业游民和投机倒把分子进城活动。特规定菜农进城卖菜和挑大粪,一律凭公安局发放的许可证通行,每月要缴纳治安捐银元一块,每个摊位交管理费每日两角银毫。违者严惩不贷。这天正是早晨,卖菜买菜的人在城门口挤着看布告。守城门的警察叉着腰,洋洋得意,耀武扬威。群众议论纷纷:“张光益想讨小老婆缺钱用,才搞这个名堂。”“狼要吃羊,总要编点理由。”“我们农民起三更,睡半夜,租地主的地种点菜来换油盐柴米,一天卖一担菜,才得几角毫子,连肚子也填不饱,还要交什么治安费,不让人活啦!”“到农民部和农协会告状去。”你一言,我一语,公安局那张布告,成了大路上人见人憎的一堆臭狗屎。
话说这天清早,北关外乡李子园菜农覃老亮挑了一担菜,刚在城门边摆摊,菜还没有卖去,守城门的警察欧老三便过来横眉瞪眼说:“喂!你领了卖菜许可证没有?一个月交一块大洋,一个摊位交两毫子,布告上写着的,赶快交来!”老亮说:“老子才摆摊,交什么鸟?要钱没有,要命,我覃老亮有一条。”“咦!你想造反,你这个臭家伙不守王法了!”欧老三斜挂着脸训人。覃老亮是农协会的一个骨干,不怕这条狗,大声地说:“喂!农友们来评评理,公安局不是厘金局收税机关,凭什么来收我们农民的税?一担菜才卖得几角毫子,摊位租就收去两毫,我们还要给地主交租,不让我们活命啦!”一时间买菜卖菜的人都围了上来,都说公安局贪钱贪到麻疯出脸。一个药材铺的师傅说:“人家种菜自己卖,不是投机倒把。再说,农民天天进城给各家各户清理粪坑,挑走大粪,公安局应该付给他们清洁费才对呀!卖点菜也收税,不合理!”“对!不合理!”大伙儿高喊起来。欧老三被大家指着骂,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把漏壳步枪一摆,大喊一声:“吵什么鸟?姓覃的,你带头造反,有本事跟我去见张局长!”说罢,一个大步冲上前,一脚踢翻菜摊,抢过秤往膝头一折,秤杆“咔喳”一声断成两节。老亮也不示弱,抡起扁担一个横扫,欧老三像截木头似地倒在地下嗷嗷喊叫。周围的人见闯了乱子,都劝老亮快走。“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就要收拾他!”老亮扬起扁担对准欧老三。欧老三忍着疼痛爬了起来,捡起步枪,拉动枪栓上膛。几个农友见了,冲上来把他抱住,老亮趁机逃开。等到欧老三挣脱时,那里还见覃老亮的人影。
北门外二十丈开外地方有座雷王庙(今解南路地区电影公司所在地),北关外乡农民协会和农民夜校就设在庙里。这天,国民党马平县党部农民部部长老谭(中共党员)和农民部助理阿森(共青团员),正在庙里和几个农协会负责人议论公安局巧立名目剥削农民的事。这时,外面响起嘟嘟的警笛声和一阵脚步奔跑声。覃老亮冲进庙里,气喘吁吁地向老谭讲了刚才发生的事。“你们去守住庙门!”老谭叫身边的人去守卫,回过头对老亮说:“你打伤了他,公安局有了抓人的借口。你先到外地躲一下。明后天就有好戏看的……”过了一会儿,老亮化装成一个老板,迈开大步走出庙门,往李子园走去。老谭打发老亮走后,急忙到粤东会馆找国民党柳庆党务整理处陈副主任商量对策。这位副主任叫做陈芸生,是中共柳州支部书记,表面上当国民党大官,暗里在搞国共合作的统战工作和工农运动。他听了老谭的情况汇报后,沉思了一会说:“张光益这个老狐狸不光是为几个钱,主要是反对农民运动,破坏国共合作。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必须发动群众反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晚我们开支部会讨论斗争方法。”
3月中旬的一天上午,雷王庙前的草坪上,旗帜飘扬,军号声和锣鼓声大作,近千名身背铜箍竹笠帽,手拿三角形标语旗的农协会员在开大会。谭部长领着大伙向孙中山遗像行三鞠躬礼,又齐诵总理遗嘱之后,便发表演说:“国父逝世前告诫我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现在马平县公安局违反本党扶助农工之宗旨,巧立名目剥削农民,和农民协会对抗。我代表马平县党部农民部,坚决支持各乡农民协会的正义要求,撤掉张光益的局长职务,取消通行证月捐和摊位租金,大家赞不赞成?”“赞成!”“拥护!”会场响起叫喊声和锣鼓声。“如果公安局不答应农协会的条件,我们就罢市,不进城卖菜,不清扫厕所,不挑大粪,让那些官老爷们饿死,臭死!”覃老亮在队伍中挥舞着犁头红旗高喊,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和“赞成”声。“好!这就是我们大会通过的决议。走!到公安局请愿去!”北关外乡农协会主席李伯大喊一声,队伍就涌出会场,浩浩荡荡开进城里。
在福建街(今解南路南段)的马平县公安局,被农民们团团包围,省立四中和女子小学的学生和各行业工会的工人也来助威,福建街黑压压地站满了人。群众高呼“打倒贪官张光益”、“取消苛捐杂税”、“农民解放万岁”的口号声震天动地,“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的歌声响彻云霄。守卫公安局大门的警兵见势不妙,急忙紧闭大门。张光益和蒋师爷从窗眼往外一瞧,农民们还带着鸟枪和土炮,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淋漓。李伯用拳头打门,喊张光益出来答话,见无动静,便领着群众用石头、砖块猛砸大门和窗户。张光益害怕农民放火和开土炮,便推出蒋师爷做替死鬼,让他到窗口和农协会对话。“请、请、请诸位息怒,张局长叫我和诸位见面,有什么事由我代办,尽管交待。”蒋师爷哆哆嗦嗦地开了腔。“打倒贪官张光益!”“马上取消通行证月捐和摊位租金!”群众的怒吼声就是回答。“好,好!鄙人代表局座答应,请大家回去吧!”躲在后边的张光益在蒋师爷的屁股拧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后,蒋师爷才这样回答。李伯见斗争取得了初步胜利,便指挥队伍散去。
老奸巨猾的张光益并不甘心失败,他晓得光靠局里那点老掉牙的大石枪和湖北漏步枪是不行的,只得假装答应,使的是缓兵之计。他等农民队伍撤走后,急忙带上两个卫兵溜到驻军第五旅旅长伍廷飏的公馆告状:“旅座,卑职今天险些挨农协会的痞子打死。他们目无官府法纪,胆敢聚众闹事,请旅部派兵去……”伍廷飏听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莫啰嗦了。刚才党务处陈副主任把实情都讲给我听了.他讲得对,目无官府和法纪的首先是你,我是柳庆区的最高党政军长官,还是省党部执委,成立农民协会,保护农民利益是本党主张,你征收菜农月捐和摊位租金,这样大的事情请示过我没有?你的胆子真大,一个人敢独吞这么多钱,不怕撑死。万一农民放火开枪,不进城卖菜和挑粪,全城人都要造反,都要剥你的皮。你晓得,我的部队只有两三百人在城里,管个屁用。该忍的就忍着点吧!懂吗?”张光益碰了一鼻子灰,似乎又领悟了些什么,边说:“是,是”边退出客厅。回到公安局,张光益为了出气把蒋师爷臭骂一顿,说他出的尽是馊主意,逮不着狐狸倒惹了一身骚。
尽管公安局派人撕掉了征收月捐的布告,但是张光益并没有被撤职。农民协会决定罢市,为了照顾城里的平民百姓,允许他们到城外买菜,但是绝对不卖给官府衙门的人。菜农们也不进城挑粪。不消几天,城里的人叫苦连天,当官的吃不到青菜连饭也吃不下,家家户户的屎坑都满满的,全城一片臭气。伍廷飏又气又恨,又无法可施,只得咬牙舍车保帅,下令把张光益撤职,才平息了这个风潮。农民的斗争终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